宜州文化漫笔之十二天涯也有江南信诵读

一九七八年五月,一个阳光明媚鲜花盛开的初夏。在岭南,更是山花烂漫、如火如荼。然而,我们这个桂西北名城却在此时发生了一件事,这事说大,大得可在中国历史上书下一笔;这事说小,小得当时城里的居民毫无反应,波澜不惊。位于宜州城西北的广西轴承厂为扩建职工宿舍,将建于龙溪之畔的具有七百余年历史的山谷祠拆掉了,等到文化馆的几位先生闻讯赶到,山谷祠已是断墙颓垣、砖瓦狼藉、惨不忍睹了。面对这一片本不该成为废墟的废墟,几个文化人感叹唏嘘,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因为他们知道,也许只有他们才知道,这个唯一残存的建于宋代的龙溪书院的重要组成部分——山谷祠的消失,意味着书院文化遗址在宜州永远地消失了。文物的不可再生产性严酷地告诉我们,这种损失是无法弥补的,在处理经济建设与文化遗产保护这一矛盾时,人们总是以牺牲文化遗产作为代价的。

宋崇宁三年()五月夏初,黄庭坚来到宜州,因为是被流放于斯地,当然不能享受诸如哪一级哪一级的干部待遇了。先是僦居于城西关外黎氏家,官府不许,又搬至一僧舍,而适为崇宁(徽宗赵佶)万寿,寺法又不许,最后我们这位文化巨人只好抱被搬进郡城狭隘的南楼。山谷先生悄然而来,却从此打破了我们这个小城的平静。小城和小城的市民一下子被这个文化人的气质征服了,连最高行政长官——宜州太守党明远也屈尊钻进南楼,来看望山谷先生,寻常百姓更是给他送去米、肉、酒、菜等食物,一个流放犯人获得如此殊荣礼遇,这在中国历史上是不多见的。与其说是山谷先生的学识气质、儒雅风范征服了宜州,倒不如说是先生所代表的华夏文化征服了宜州。山谷在宜州开馆讲学,使得中原文化越过五岭的重峦叠嶂,进入岭南西北隅的宜州,从此宜州与中原贴近了;这种贴近是文化的征服。文化的征服是最具力量的,中国有着五千年的文明史和辽阔的地域,在历史上中国也有过几次大分裂,但分裂后都复归统一,而且每一次统一都较前一次更为牢固,以致趋于今天的大一统,这在世界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其根本原因就是辽阔地域上的各民族对华夏文化的认同心理所至。宜州与中原的贴近,山谷先生敏锐地感受到了,先生倚在南楼上,不禁吟出了“天涯也有江南信,梅破知春近”的词章。应当说这是一种预感。于是先生知道宜州从此将有所为了。

先生的预感真的被言中了,崇宁四年()九月三十日,山谷先生在南楼溘然而逝,宜州人民悲痛不已,立即在南楼就简建祠祭祀这位文化巨人。历史上伟人在生前不为人们所认识,只是在逝去的岁月中才渐渐为人们发现其价值的现象,似乎是历史常规。而山谷先生的价值生前就为宜州人认识,与其说是先生人格魅力所至,毋宁说是文化力量所至。先生死后72年;即年,宜州太守韩壁上任伊始,立即视察南楼,凭吊先生,以南楼狭隘不宜祭祀,就在城外建祠,这就是最早的《山谷祠》。山谷祠除用作祭祀外,顺带有书院的性质。“庙吉既严,讲肄有堂,师生有舍,庑庖悉具。”以至桂州(桂林)知州,曾任中国四大书院之一的岳麓书院主讲、著名学者张栻日后追忆韩璧此举时,无不动情地说:“方韩侯之为是举也,或者窃笑,以为在边州乃不急之务,且曰宜固寡士,亦何必汲汲为。栻独以为不然……建学于此,使为士者知各教之重,札义之尊,修兴孝弟忠信,则其细民亦将风动……”这是文化人对文化人深刻的理解,这种理解是儒家学者忧患意识以天下为己任的表现。韩璧这种“教育先行”的施政方针是具有远见卓识的,可谓得风气之先矣!写到这里我不得不插叙有关书院的源流概况。书院属私家办学;她的出现决非偶然,她是多渠道办学,以补官学乏不足。书院萌牙于唐末五代,形成于北宋,发展盛行于南宋。中国政治经济的南移,始于晋室东渡江左,经过八百余年的运动,终于完成于南宋。这种南移,首先是文化的南移。其突出的表现莫过于书院的出现了。书院一般必具三个要素:祭祀、教育和藏书。江南的书院林立,许多名重当时的学者或任山长,或任主讲,一时江南读书之风空前盛行,远盛北方,南方文化优于北方文化的局面从此奠定。在这样一种背景下,江南书院之风刮到宜州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几十年弹指过去。江西建昌人张自明于嘉定间(—)任宜州教授摄州事,后擢知宜州。张自明与黄庭坚是同乡,江西又是书院之风最炽;最负盛名的地方。在这样一种形势之下,张自明自然地将书院之风带到宜州。张白明身为宜州教授,主管教育,大兴教化,新郡学宇,用地方历年盈余积累下来的二十万钱在山谷先生曾居住过的城西黎氏家址上建龙溪书院,这时又得到任广西转运判官兼提刑狱的著名学者方信孺的大力支持,方信孺以膳钱二十四万助之,又捐四十万买田。于是龙溪书院建立了,占地四十亩,前为《山谷祠》,祠后为《龙溪书堂》,分东西两部分,东西各建一讲堂、二斋、四室、一仓,祠后建一阁,藏山谷先生旧像。这样龙溪书院完全具备了书院的三个条件:一、祭祀。以山谷先生为楷模,一年分春秋两祭,感发士人的志向和信念,使学者“入其堂俨然若见其人”。标榜学派学风特点和旨趣,激励后学继承发扬学派特色,是一种形象化的教育手段。郡绅士岁祀飨词曰:“宜山苍苍兮宜水汤汤,自公来宜兮文风丕扬。南楼危兮道弥光,高阁敞兮墨池香。宜人思幕兮百世不忘,肃公之祀兮瞻拜傍徨。仿佛盈耳兮钧天洋洋。云叆叇兮锵琳琅,公方降兮驾龙骧。千秋俎豆兮顾此蒸尝。二、讲学。除山长、主讲经常聚徒会讲外,还经常邀请有名望的学者来讲学,交流学术动态,探讨问题是书院最主要的活动。三、藏书。龙溪属于民办官助性质的学校,支撑书院的主要手段是田产,龙溪书院最盛时有田一千六百亩,靠着这些田租来维持书院的日常开支。

南宋是书院的鼎盛时期,书院之风由江南吹进岭南,又吹到宜州。龙溪书院实在是肇始于山谷先生,又经宜侯韩壁草创,后至张自明而正式建立,这条线索是十分清楚的。宜州与中原文化的接轨,龙溪书院是最重要的中介媒体。天涯也有江南信,这是山谷先生的预感,而龙溪书院的建立,也许是先生始料不及的。龙溪书院经元、明、清三朝,虽然有起有落,有盛有衰,但始终延绵不断,办学不辍。写到这里,我们可以想见当年莘莘学子孜孜求学的情景,这些学子就是宜州的栋梁之材,就是推动宜州历史向前的力量。龙溪书院于七百年间究竟培养了多少人才,又有多少学子中举、中进士,史无所载,不得而知,但她为宜州所作出的卓越贡献,都是不争的事实。正如山谷祠祭祀赞歌唱道:“遗兑衣冠慷慨词,景仰一般同。苏门四学士,文章孰如公。南方创建新奇迹,无限恩深重。南楼施绛帐,歌讽岁月建天空。赢得盛名标显绩,开化第一功。祭祀千秋分,宜吾学界之尊崇。”

龙溪书院是封建时代的产物,她自然随着封建社会的消亡而消亡。从张自明创办的龙溪书院到后来兴建的储元文馆、龙江书院、庆江书院、德胜书院等,到年随浙江大学迁到宜山的著名学者、国学大师马一浮会讲宜山,书院划上了一个漂亮的句号。作为文化遗产,她可以使宜州人从中受到教育,这种教育的作用,从某处意义上说是任何东西也替代不了的。人们瞻仰遗址所受到的教育,所获得的力量是不可估量的。多少志士仁人目睹圆明园遗址,知耻而后勇,羞于民族的积贫积弱和对外国列强的愤怒,为了民族的解放和国家尊严,赴汤蹈火,义无反顾。中国人是很懂得这种潜在的教育作用的,在半坡村遗址上盖房兴建博物馆,这种遗址博物馆是中国人的又一伟大发明,后来为外国人纷纷效仿。龙溪书院遗址已荡然无存了,山谷祠前的宜阳八景之一的墨池烟雨也早巳随风飘逝,在她厚实的文化土壤上是不堪入目的职工宿舍,这是多么悲哀和无奈,宜州人自己毁掉了自己创造的文明。我希望保护文明的意识不再是几个文化人的专利,它应成为整个民族共识,才能化成巨大的物质力量。

我行在龙溪书院遗址的马路上。思绪纷至沓来,剪不断,理还乱。马路已变成繁华的大街了,昔日独立世外不食人间烟火的书院已随历史而逝去,这时我想起了这条马路的名字——山谷路。这得感谢我的同学范树华先生,他是一个极富历史沧桑感的人,是他在市建委主任的任期上命名的。有心人或许能从这条街的名字,感受黄庭坚;龙溪书院和山谷祠遗址的些许信息,从而寻绎宜州与中原文化贴近的足迹,与山谷先生一道吟咏“天涯也有江南信。”呜呼!后之视今,犹今之视昔,幸甚至哉!

年除夕

天涯也有江南信,梅破知春近。

夜阑风细得香迟,不道晓来开遍向南枝。

玉台弄粉花应妒,飘到眉心住。

平生个里愿怀深,去国十年老尽少年心。

当我步出山谷祠,默默站立在被人们踏出深深履印的石阶前,黄山谷清癯而淡然的自画像一直在我的脑海中晃动,挥之不去,亦如先生当年的惋惜心境。

内容来源:李楚荣文;脉脉谁语配图

责任编辑:脉脉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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