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黄庭坚的减字木兰花,中秋无雨,醉送

《减字木兰花》

中秋无雨，醉送月衔西岭去。

笑口须开，几度中秋见月来。

前年江外，儿女传杯兄弟会。

此夜登楼，小谢清吟慰白头。

黄山谷的词，过去许多评论家认为，好处在于情真，笔力奇横，诗意盎然。他继承发展了苏轼词的雄放旷逸一面，这首《减字木兰花》可见一端。苏轼的中秋词《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一出，成为绝唱，余词尽废。苏词中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明显地引用李白的诗句，深得李白把酒问月的浪漫情调。

黄山谷这首中秋词，也深受李白抒情诗风的影响。沈祥龙《论词随笔》说：“词有三要：日情，日韵，日气。情欲其缠绵，其失也靡；韵欲其飘逸，其失也轻；气欲其动宕，其失也放。”黄庭坚这首词，表现兄弟儿女之情；其情之真切，其韵之飘逸，其气之动宕，作为小词，自有其高妙之处。

这是一组中秋词中的一篇。绍圣三年丙子（公元年），黄山谷被贬黔南；黔守曹谱（字伯达）待之甚厚。是年中秋，他陪曹谱一起赏月，以《减字木兰花》调，写下一组中秋词。第一首“中秋多雨”调下有小序，交代了词的写作时间和背景。

序中说：“丙子仲秋，奉陪黔阳曹使君伯达玩月，作减字木兰花，兼简施州张使君仲谋。”这第一首是为张仲谋而写的。第二首“中秋无雨”，则为思亲的情思而抒发的。黄庭坚因修《神宗实录》不实罪名，被贬为涪州别驾，黔州（今四川彭水）安置。他的哥哥黄元明（大临)亲自千里相送，其弟知命、从兄嗣直（叔向）也来夔州送行。

黄元明一直送到黔州摩围山下，淹留数月，不忍相别；离黔东归时，曾赋诗而别。黄庭坚也写下《和答元明黔南赠别》诗：“万里相看忘逆旅，三声清泪落离觞。朝云往日攀天梦，夜雨何时对榻凉？急雪脊令相并影，惊风鸿雁不成行。归舟天际常回首，从此频书慰断肠。”情深意厚，表现兄弟之间的挚爱。第二年中秋写下这首词，其思亲的情怀仍旧缠绵不已。

“每逢佳节倍思亲”，中秋之夜，无雨月朗。开篇“中秋无雨，醉送月衔西岭去”句，隐含思亲之情。晴朗的中秋夜，把酒送月，寄寓无穷思绪，“月衔西岭去”的眼前景色，正衬出醉中送月的深沉情思；“衔”字着力，既渲染月色已经西沉，又把醉人送月，西岭衔月的意与境溶化为一，让中秋夜月若隐若现，欲露不露，醉中情思朦胧，眼中山色月色也呈现朦胧状态，从而衬托了节日月夜思亲悄倪迷离的思绪。

“笑口须开，几度中秋见月来”句，其中“须”字着力，中秋赏月内心应是欢悦的，笑逐颜开，心领神会。而“须”字，则使“笑”显得被动、勉强，因内心是忧愁的，是“断肠”人望月，“笑口须开”，仅仅为中秋赏月“须”笑而发的，为笑而笑，强颜为欢，更显出心灵深处的隐痛，但又意不浅露，显得含蓄蕴藉。

词的下阀，直接抒写对亲人的怀念。“前年江外，儿女传杯兄弟会”，回忆来黔州之前兄弟聚会和依依惜别的情景，直笔述写，为下面抒怀作铺垫。词的结句尤妙：“此夜登楼，小谢清吟慰白头。”词人的逸兴愁思，俱现纸上。诗人李白的诗句，成了黄山谷内心真切的呼喊。

在中秋登楼之际，忆古思今，送月怀旧，家事，国事，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胸襟怀抱，企望摆脱窘境的超脱情怀，一齐交织心头。李白的《宜州谢胱楼钱别校书叔云》诗有：“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黄庭坚的“小谢清吟”即指此。

李白登谢跳楼“酣高楼”赏秋色，以小谢清发多奇隐喻自己的才思，以“欲上青天览明月”表明志趣。这里山谷在中秋之夜登楼之后，发出“小谢清吟慰白头”的感慨，象李白一样，他也有谢胱的卓越才能，但结果如何呢？

“慰白头”的结语，渗透着黄山谷愤激的无法解脱痛苦的情愫。词意到此，悠然结束，言已尽而意未尽，真意在字外盘旋，在词句中含吐。山谷词法，也可谓高绝了。情真自有飞来笔。黄山谷这首小令，写中秋见月思亲，是极其普通的题材。

但作者在词篇中对真情的寄寓，是把西岭月色、江外情思、对古代诗人的追忆和自己深郁的襟怀等复杂的感情，交织在一起；又运用“笑口须开”、“小谢清吟慰白头”之语，在超脱的外衣里涵盖着无可奈何的愁思。这样，身世之感，家国之忧，隐然蕴于其内。词章成功的关键就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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